喽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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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忘羡】芙蕖郎

1
湛蓝的天,天边白云飘过,夕阳从一片嫩绿的叶中流泻下来,映在彩衣镇澄澈的河底。星星点点游鱼在水底鹅卵石中穿梭,淡淡的水草随着水流划动着,偶尔一两叶小舟漂向远方,在夕阳中寻找归途。

岸边杨柳下坐着一个孩子,他抱着膝,目光没有焦距地望着水底,整个人都陷入在树荫里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他已经坐在那里了一天了。蓝曦臣见蓝湛还没有起身回家的样子,便走到他身边提醒道,该走了。

他一动不动,似乎没有听到蓝曦臣的话,愣了一会才缓缓答道,我不想回去。

蓝曦臣没有回答,在他身边等着,两人一时都沉默不语。夕阳悄悄移向西边,月亮已经能看见浅浅的轮廓。蓝湛站起来,小小的手拉住兄长的衣角。

“哥哥,我不想回去。”

天色已暗,蓝曦臣看不清蓝湛的表情,只是紧紧抓着他的手。

父亲临走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。

有些事情,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忘却的。就像一口倾注了所有情感的井,不可能一夜之间枯竭。可是太阳还是会东升西落,日子还得过。


“走,我们不回去。”



沿着河湖,翻过青山,与云俱北,他们最终到了云梦。云梦是个热闹的地方,民风也很自由。一踏下小扁舟,便是涌上来推荐客栈的。走过渡口,是一道长长的街市,有吆喝着卖酒的,也有卖各种小玩意儿的。街上还有人光着膀子吵架,蓝湛皱了皱眉头,也是,随便一个地方也比规矩诸多的蓝家不受约束。

“嘿,小孩儿,叫你呢!”

蓝湛走出好几步远,才又折回来,看着面前这个摆地摊的人。这个人戴着一顶破草帽,见他看过来,才把草帽摘下,眯着眼睛打量着他:“有什么想要的吗?”

他看了看地摊上的小玩意儿,都是自己不曾碰过而且并没有兴趣的,于是摇了摇头:“没有。”

“莲花种子要吗?”草帽男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用麻布裹着的袋子,打开,把里面几颗黑色种粒拿出来给他看。

小小几粒黑色种子,形状像枣核一般,比枣核胖一点。

“怎么种?”蓝湛问道。

“找个缸,放泥搁水,不出三天就能出芽。”草帽男见他有兴趣,凑上前来说,“长势可凶了,没几天就出花苞,再过几天就开花了。”

蓝湛看看种子,又看看兄长。

蓝曦臣道:“拿一个吧,多少钱?”

他挑了半天,才将其中最胖的拣了出来,攥在手心里。

草帽男道:“不用不用,我是见你们有眼缘,送给你们的。”


蓝曦臣找客栈的一路上,蓝湛都在捧着那颗种子看。等安顿好了住处,蓝湛还是聚精会神地盯着手中的大宝贝,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弄丢了。

蓝曦臣找店家要了一只碗,舀了一勺水放进去,然后两人一起看着安静地沉在水底的莲花种子。因为是刚刚放进去,胖胖的种子周围还有些细小的气泡,慢慢的浮上来,在水面上爆开,就像是它在水中呼吸一般,样子极其可爱。

“很快就能发芽了。”蓝湛把脸贴着水面,长长的睫毛快要浸入水中了,“我要看着它发芽。”

“要等很久呢,三天发不了芽的。”

“那要多久?”

“一旬左右吧。”蓝曦臣接着道,“什么时候回去?”

“嗯……”蓝湛一边看着那个木碗,一边托着腮,就这样过了很久,久到蓝曦臣以为他不会回答他时,才听他说道,“等它发芽了就走吧,回去种上。”

他要与小莲子一起面对生活了。



2
种子发芽了。

不是兄长说的一旬,也不是草帽男说的三天。转天就发芽了。

软嫩嫩的芽低着头埋在水里,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探出脑袋来呼吸空气。

“发芽了!”蓝湛把木碗递到蓝兄长眼前晃了晃。

“嗯。”蓝曦臣笑了笑。


小芽长得很快,下午他们离开云梦时,已经长得比水面还高了。路过渡口周围的集市时,蓝湛想去感谢草帽男,可是找了一遍没有找到。

大概今天没有来摆地摊,他想。

种子果然特别,长得很快,他们从云梦回到姑苏时,已经长出了小莲叶。莲叶是蓝湛的巴掌般大小,像一把倒过来的油纸伞,中间一小圈白,嫩绿的伞面在风中微微点头。蓝湛将他移进小水缸中,在伞面上点了几滴水,水珠向中间小圈白聚拢过去,像一颗颗透明的珠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

种好了。

蓝湛看看自己满是淤泥的手,用手背擦了汗。

有一种悯农的感觉。

种莲日当午,汗滴莲下土。

感觉还不错。

蓝湛还是蛮喜欢莲花的,就那么一株种在池子里,虽然略显孤独,但还是有一种傲然独立的感觉。

他每天都待在小莲叶旁边,猜测着几天会开花,花是什么颜色的,它会长多大。如果不是因为条件有限,他都想抱着这莲叶一起睡觉。有一次他还真的在水缸旁边托着腮睡着了,还是兄长把他叫起来的。

“你以后都亥时休息,准时睡觉。”蓝曦臣严厉地道。

“哦……”蓝湛点点头。


小莲叶果然不负众望,没过几天就长出了一个花苞。蓝湛看了看,是白色的,与自家校服同一个颜色,很好看。

草帽男说过,出了花苞后不久就能开花。这话是真的,仅仅一天,小花苞就长成了大花苞。晚上蓝曦臣查房后,蓝湛又起来悄悄点上了蜡烛,在忽明忽暗的微光中看着它。花苞在金色烛光中显得柔和,他总觉得它会一夜之间开了花,于是打算就这么守着。

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趴在木桌上睡着了。


“喂,起来了!”

“你是叫蓝湛吧?别睡了!起来!”

蓝湛被这么一阵叫喊吵醒,刚迷迷糊糊睁开眼睛,就看见一个巴掌大的娃娃正踢着自己的胳膊。

也许是梦吧,他想着,揉了揉眼睛。

面前的娃娃一身黑衣,头发用一条红绸带系着,腰间别了个什么东西,看不太清。见他醒过来,便跳到水缸中的小莲叶上,一晃一晃抖着腿,连带着小莲叶也跟着晃了晃。

这梦还挺真实。蓝湛托着腮看着,这巴掌大的娃娃就像那个巴掌大的花苞一样,挺可爱的。

想到这里他才想到还没有开的花苞,视线向上移去。

白色花瓣已经完全伸展开来,在透进窗子的阳光的照射下,隐约能看见花瓣上有许多小小的,闪着光的水珠,看上去像是白色莲花周身围了一圈金光。

蓝湛看呆了。梦里的莲花如此美丽,让他有些不想醒来。

“喂!还蒙着呢?这不是梦!”

娃娃从小莲叶上跳下来,边说边抓着他的食指咬了一口。

酥酥痒痒的感觉从指尖传来,有点痒。

不是梦那是什么?蓝湛顺势在自己胳膊上拧了一下。



3
疼。

钻心的疼。

当时就觉得是梦,也没有控制好力度,就这么把胳膊上的肉捏起来,拧了一圈。

结果真疼。

“你你你,你是谁?”蓝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。

“我我我,我是从莲花里跳出来的。”娃娃笑着说。

“田田田,田螺姑娘?”

“不不不,不是。”

蓝湛道:“那你是莲花小子?”

“别把名字取的这么难听嘛。”娃娃又跳回莲叶上,“我可以说是芙蕖郎,不过我有自己名字。”

“什什什么名字?”

“嘤嘤嘤,魏婴。”


从莲花里蹦出来的小子叫做魏婴,挺好听的名字。小小的一只,捧在手心里,和小莲叶一样,非常可爱。

蓝湛去念书,他便跟着,像模像样地看着书。蓝湛怕他无聊,给了他纸笔,看他在一旁一边打呵欠一边写写画画的,没一会儿就抱着笔睡着了。

蓝湛将笔收好,捧着他轻轻放在了莲叶上。小孩儿睡相很安静,蜷着身子,偶尔无意识地用手背蹭蹭脸上不小心沾上的的墨渍,接着又睡了过去。

蓝湛趴在桌上看着,本想起身念书的,可是没过多久也睡着了。

初夏微风拂过格窗,掀起书桌上宣纸的一角,纸上歪歪扭扭的字体与这规矩的书房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,可这字也是写的极其认真的。

蓝湛。


蓝湛每日清晨就要收拾屋子,魏婴一边坐在莲叶上晃着脚,一边指点江山。

“蓝湛!这里还没有收拾!”

“蓝湛!你看看那里,你忘了擦。”

“你该给莲花换水……”魏婴正说着,抹布从天而降,遮住了他的眼睛,“……了。哎!你干嘛!”

“你不帮着收拾吗?”蓝湛过来帮他把抹布拿掉。

“为什么我要帮着收拾呀?”魏婴歪着头,满脸疑问。

“田螺姑娘就这么做。”

“我又不是田螺姑娘。”魏婴鼓起腮帮表示不满,过了一会又笑了,“哎,蓝湛,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我是田螺姑娘呢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我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这么说来着。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嘴硬。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哦,好吧,那就没有。”

魏婴觉得,自己与田螺姑娘是没有一点相似之处的,如果说有和他比较像的,也应该是拇指姑娘。

为什么偏偏是田螺姑娘?

不知道。

当晚上魏婴钻进蓝湛的被子里的时候,他还在思考这个问题。当他被蓝湛掐着衣服提起来时,也在思考这个问题。

为什么是田螺姑娘?

“你睡觉怎么不回莲花里睡?”蓝湛问道。

“我为什么要到莲花里睡?”魏婴努力抓着衣服,使自己不从衣服里面掉出来。

“因为田螺姑娘晚上就变回了田螺。”蓝湛想了想,“你晚上应该变回莲花。”

“我说了我不是田螺姑娘!”

“你不是田螺姑娘。”

就在魏婴庆幸对方终于意识到这一点时,听见蓝湛接着道:“田螺姑娘比你好看。”

魏婴第一次有了想打人的冲动。

当晚他被蓝湛搂在怀里喘不过来气的时候,还在气愤。


为什么他不是田螺姑娘?

因为田螺姑娘是个秀外慧中的会做饭扫地洗衣裳的姑娘。而且长得比他漂亮。

主要是,漂亮。



4
相传,乱葬岗原本戾气极重,后来一位僧人在那里建了座寺庙,筑了一座“祈愿亭”,众怨魂在此诉说心中苦痛,怨气渐渐消散,乱葬岗从此一片安乐。后来有位大户人家听说此事,前来拜访那位僧人,求难产的妻子平安无事,谁知到了山上,却只发现一座空庙,僧人已不知去处。那人在“祈愿亭”挂上了自己的愿望,在愿望旁边,还挂上了风铃,谁知,没过多久,此人便听见风铃作响,与此同时,有下人报来喜讯,妻儿平安,是个大胖小子。当地人人人称奇,此事一传十,十传百就传播开来。从此以后,人们纷纷来这“祈愿亭”挂上自己的愿望。“乱葬岗”一夜之间变成了“祈愿岗”。

自从魏婴不知在哪本书上看见了这一段,便吵着要去见一见这“祈愿亭”。

“听说只要是有愿望的人就能上去看一看呢。”

“在哪里?”蓝湛问道。

“夷陵。”

夷陵与云梦挨得近,蓝湛也是去过,于是与兄长说了声,便带着魏婴出发了。

谁知到了夷陵,四处打听,没有一人知道哪座山叫做“祈愿岗”,更别提“乱葬岗”了。

“那书是骗小儿的。”蓝湛道。

“反正你也被骗了。”魏婴嘟着嘴,有些不开心,“我就多拉你一人下水。”

魏婴一整天都闷闷不乐,等晚上,就趴在客栈床榻上,皱着眉睡着了。

听魏婴说,祈愿岗很漂亮,他很想去。

蓝湛也是想看一看的,祈愿岗有多漂亮。

夜晚的风很静,蓝湛给魏婴盖上了被子。他趁着魏婴睡觉,坐在桌前提起笔,行云流水地在纸上勾出一副图。上面是他和魏婴,还有祈愿亭的愿望和铃铛。

既然没有亲眼见到,那就将梦中的画下。

画中的花瓣纷纷而落,洒满了一地,如同霜雪一般。祈愿亭只挂有一张愿望木牌与一只轻轻摇起的铃铛,蓝湛抱着魏婴站在暖阳下,抬头静静地看着他们的愿望牌。

望彼此永不分离。



5
蓝湛给魏婴缝了个小袋子,可以把他放进去,别在腰间。他扒着袋子口,探出脑袋。

“这是要去哪儿啊?”

“买菜。”

“去集市啊?集市好,集市好!”魏婴边说边晃着头,“集市有编草人,有许多小玩意儿,还有胭脂!”

“我们是去买菜,不是玩。”

“哎,蓝湛,我跟你说,胭脂也分好坏的,你看……哎哎哎!别捏!别捏我脸!”

“别说话了。”

魏婴嘟着嘴,郁闷了一会儿,不久又将头探出袋子,拍拍蓝湛:“嘿,蓝湛,蓝湛,你看那是什么?”

蓝湛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,就见一只招摇过市的大酒帘,酒肆前面就有店小伙在忙活着。

“天子笑。”蓝湛回答。

“天子笑?”魏婴问道。

“是酒。”

“好喝么?”

蓝湛想了想道:“难喝极了。”

这时店小伙开口吆喝道:“姑苏最有名最好喝的天子笑!”

一听到“最好喝”,魏婴目光一动不动,眼睛都快黏在店门前摆着的一排“天子笑”上了,他拍拍蓝湛:“你听他说好喝,咱们尝尝吧!”

“难喝,不尝。”

“哎,蓝湛。”他戳戳他的胳膊,“你没喝过吧,怎么就知道人家难喝?”

“直觉。”蓝湛想了想接着道,“况且小孩儿是不能喝酒的。”

“什么样子的算作小孩?”

“像你我这样的。”

“那我长大了就能喝了?”

蓝湛挑挑眉:“你还能长大?”

“怎么不行?”魏婴插着腰。

蓝湛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,见对方吃痛地双手捂住脑袋,才继续道:“下下辈子吧!”

这时一阵敲锣打鼓声传来,俩人目光向那边看去,见周围围着一群人,很热闹。

“这又是在做什么?”魏婴两眼放光。

“舞龙。”蓝湛答道。

“舞龙?”魏婴听后想了想,不久后猛的一击掌,“去看看吧!”

“咱们得买菜。”

“先去看看吧!也不费什么时间是不是?”魏婴两眼泪汪汪地看着他,“就去看一眼吧,我从来没看过呢。”

……

蓝湛还是个孩子,不是很高,此时正站在一群大人后面,准备找个空隙往里挤。

“蓝湛,湛湛,加油,湛湛!”魏婴也探出头来左顾右看,“看看看!那有个位置,你去那看看还能不能往里挤!”

“闭嘴。”蓝湛用手指把他的嘴堵上。可就这么一会功夫,刚刚魏婴看到的那个空位被人占上了。

魏婴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蓝湛的手掰开,呼出一口气:“你看吧!被人占上了吧!我让你快点你不听吧!”

“闭嘴!”蓝湛又用手指将他的嘴堵住了。


隔着人群,能隐隐约约看见里面表演的人们穿着花花红红的衣服。旁边还有配乐,锣鼓喧天的,很喜庆,很吸引人。蓝湛原本站在人群外围,手里捧着魏婴,尽量踮起脚尖。魏婴却还是一直说看不见,只能看见龙头在来回舞着。于是他一点一点挤进人群,就这样努力了半天,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挤到了最里面。

没有了人群的阻隔,蓝湛才发现这些人舞的是两条龙。两条龙一会儿盘旋向上,一会儿自上向下做俯冲。蓝湛看了一会,才看出了一点头绪。这俩龙在追一个什么球。

“这叫二龙戏珠。”被重新放回腰间的袋子里的魏婴说道。

蓝湛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二龙戏珠。这条街上每天都会有舞龙,可他每次只是远远的望过去,之后走开。他原本以为会很吵,很闹。却没有想到耳边锣鼓声如此震撼,跟着心跳的节拍一起,身临其境。

可是等到蓝湛摸向腰间的小袋子时,他才从喧闹的场面中惊醒,周身似乎寂静下来,脑袋一片空白,唯余下敞着口的空袋子,随着风轻轻在腰间摇摆。心脏蓦地轰开,像极了被千吨巨石压着,他一时忘记了呼吸。

魏婴不见了。

他小小的一只,可能不小心从袋子中掉下了。蓝湛找了许久,被人群来来回回挤着,却没有见到魏婴的身影。耳边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,只有心跳声急得骇人。他围着人群找了一遍又一遍,焦头烂额,最终坐在了某店门前的台阶上,打算从乱成一团麻线的脑中理出一些魏婴会去哪的思绪。

也许是魏婴不小心掉下了,被人捡走;也许是被人浪挤到了陌生的地方,迷路了;也许又是因为自己待他不周,所以他走了……

人啊,只有在失去的时候,才会知道反省,才会自责,才会后悔没有珍惜。

或许自己不该唤他“田螺姑娘”的,不然他也不会离开了。


“喂,蓝湛!蓝湛!”

魏婴经常如此叫唤自己,蓝湛每次望过去,都会看见他在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,有时是做了一个很难看的鬼脸,有时则是举着毛笔,笑嘻嘻地问道:“看我力气大吧?”

而他每次都会回答:“无聊!”

可下一次魏婴再如此唤他时,他还是会看向他的。

“蓝湛!”

“幼稚!”

“蓝湛湛湛湛!”

“不知羞!”

然后见魏婴自娱自乐玩的开心,便托着脸颊看着他,嘴角不自觉地噙着笑。尽管在无聊的时光,做着无聊的事情,可似乎只要跟着魏婴一起,任何事情都会变得极其有趣。


“蓝湛!别坐在那里发呆了!快来救我!”

蓝湛这才从回忆里惊醒,顺着声音望过去,看见一只土黄狗,嘴里叼着什么东西从他面前跑过。

那是魏婴!

他从台阶上弹起来,追着土狗跑了过去。空气在耳边呼啸而过,周身景象快速倒退,看着土狗与自己的距离愈发近了,蓝湛的心都快要蹦出来了。

“蓝湛!快啊!快扑倒它!”魏婴明明被狗叼着衣服,看上去却呆呆的,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气定神闲。

“闭嘴。”蓝湛道,接着他向前一扑,将那狗扑倒在地,它嘴也松开了,魏婴顺势在地上滚了十几圈,最后面朝着一个大土堆扎了进去。

蓝湛见此,连忙过去将他拔出来抱在怀里。魏婴还惊魂未定,紧紧抓着蓝湛的衣服,将头埋进去,急忙道:“蓝蓝蓝湛湛湛湛!快!快把它赶走!”

蓝湛看着被他揉皱的一小块衣物,笑着安慰道:“没事,已经走了。”

“真走了?”他微微侧头去看看身后的土狗,手中还紧紧抓着蓝湛衣服不放。

“真走了,别怕。”

……


经过与土狗的一番“厮杀”,两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干净的地方,叫路人看上去像是流浪儿。蓝湛后悔没从家里带一个铜碗出来,两人应当往路边一坐,再随意哼两句,就会有人投来几枚铜钱打赏了。

蓝湛看着手中脏兮兮的小孩儿,问道,你怎么被狗叼走了?

“你那个袋子太不结实了,我就微微向前一探身子,没想到竟掉了下来。”

“然后?”

“然后我就想找个地方坐着等你发现,结果来了只狗,看见我就叼走了。”他皱皱眉,“衣服上都是他的口水。”

……


夕阳烧得云彩微微泛红,街市上人影稀疏了些许,不远处村庄升起缕缕炊烟,蓝湛背着一大箩筐的菜,拉了长长的影子。

魏婴从他怀里探出头来,笑嘻嘻地说:“蓝湛,你看天色已经晚了,这街上干活的人都很辛苦啊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他们这么辛苦,为何我们不买些东西回去,也算是帮帮他们?”

“嗯?”

魏婴指着一家店铺,“那家就很不错。”

蓝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……看见一面大酒帘。


“……不行。”



6
姑苏的“天子笑”真是不负它的名声,放在桌上,整间屋子都弥漫着酒香。

“快打开啊,打开!”魏婴催促道。

蓝湛没动。

“哎,蓝湛,你是不是心里特别纠结?”魏婴抱着勺子坐在桌子沿上,晃着腿,“一边想着‘小孩子不能喝酒’,一边把酒买回来了。”

“闭嘴。”蓝湛道。

“别等了,过几天这酒都坏了。”

“这酒坏不了,越放越香醇。”

“你买了不喝,等着浇花啊?”

“别说话了。”蓝湛皱皱眉,将酒塞拔出来,在魏婴的勺子上倒了一些,“再说话就把你当做萝卜种在土里。”

“那我就应该是‘萝卜郎’了。”他嘿嘿笑了两声,就将注意力集中在酒上面,小酌一口,“啧,这酒还蛮好喝的。”

他吃劲地举起酒壶,又摇摇晃晃的在勺子里倒了一些,将其送到蓝湛嘴边。蓝湛看着他这一番动作,感觉有些好笑:“你做什么?”

“你尝尝。”

“我不喝。”

“尝尝吧,挺好喝的。”

蓝湛看着他漆黑的眸中闪着期待,倏地心一软。每一次都是这样,无论是去看一看舞龙,买天子笑,还是在喝酒这件事上,他都不忍心拒绝。

于是他微微抿了一口,心想着尝尝这酒到底是何等滋味。

谁知突然就没了知觉。

直到三天后被饿醒,蓝湛看着自己窗前站着的蓝曦臣和魏婴,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
“你醉了。”魏婴道。

“你偷喝了酒。”蓝曦臣说。

之后蓝家家规中多了一条规矩,蓝家人不许喝酒。



7
夏末夜晚,窗外蛐蛐还在和鸣,知了倒是静下些许,估计是夏日闷热,躲回叶下睡着了。蓝湛读书倦了,便将书卷一丢,将凉茶倒了,沏了一杯新茶,端到桌前,看着在莲叶上四仰八叉躺着睡觉的魏婴。

这两天魏婴不知怎的了,有些嗜睡,连带着小白莲也有些打蔫,似乎有合上花瓣的趋势。

蓝湛想起第一次见到白莲开花时的情景,那种兴奋的感觉就像刚刚发生的一般,记忆犹新。这么一转眼便是三个月,小白莲一直敞开着花瓣,从未合上。

蓝湛看着魏婴用手背擦了擦口水,翻了个身又睡着了,觉得有些好笑。

会不会等白莲花谢了,你也不见了?

蓝湛登时生出一种想将花瓣粘在花托上的感觉。

“魏婴,起来,睡觉去了。”他戳戳他的脸颊,见他皱着眉有些不耐烦地抓住他的手,笑了笑。

“你不读书了?”

“不读了。”

魏婴看看窗外的月色,抓着他的手摇了摇:“还早,出去溜溜吧。”

……

银白的月光影影绰绰洒在地上,使得院内一片朦胧。小魏婴被放进改良过的袋子中,探出头来,左看看又看看,忽的指着后院石桌道,去那边吧。

“不是说溜溜吗?”

“累了,先坐会儿吧。”

蓝湛有些奇怪,魏婴刚刚睡醒,为何又累了。生病了?不对,看他活蹦乱跳的,也不像生病啊。

魏婴盘腿坐在石桌上,看了一会挂在天边的弯月,便把腰间的东西抽了出来,递到嘴边轻轻一吹。

有些哀婉的调子在院中回响,院内矗立的竹子也寂寞了几分,蛐蛐儿也不鸣了,清冷月光下,一切显得如此寂静。

原来这是笛子。

蓝湛看着他,墨色衣衫赤绸带,有风轻轻拂过,带走他额前一缕青丝。安静的夜里似乎空气都有了流动,远处星点流萤飞来,在周身盘绕着,原本闷热的夏夜,倒是有一丝清凉。

直到魏婴放下笛子,他还沉浸在刚刚的曲子中。

“蓝湛,我要走了。”

……

“你知道的,莲花只盛开一夏。”魏婴原本看着手中的笛子,这时转头看向他,“我会回来的,虽然不知道要多长时间,不过我一定能回来。”

蓝湛心中翻涌着,低头不做声,听他这话便抬起眼帘。

“你……会回来?”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说不出话来。

“嗯。”

“那我等你。”


莲花的花瓣合上有了几日时光了。蓝湛每天都会看看他。

有时候会觉得,这三个月时间很长,长到某些感情,驻扎在心里,除不去了;有时却又觉得,这三个月时间很短,转瞬即逝,每一分每一秒还都历历在目。

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开花。



8
天气刚刚转暖,沉睡了一冬的柳枝在此时已经抽出了新芽,嫩嫩地在空中舒展开来。天色尚早,一位白衣公子已经出门,敲了敲蓝曦臣书房的门。

“兄长。”

蓝曦臣打开了门,让他进来:“怎么了。”

“我要出去几天。”蓝忘机道。

“去哪里?”

“夷陵。”

蓝曦臣听此眼神微敛。看着面前已经长得与他一齐高的青年,心中叹了口气。

“去那里做什么?”

“一位朋友有些棘手的事情。”蓝忘机侧头看了看窗外日色,初日悄然挂在天边,为大地铺满金黄,“我去帮忙。”


待蓝忘机走后,蓝曦臣静坐在桌前,微微皱眉。蓝忘机这些年一直待在家中,极少外出,更别说有了朋友,朋友还要拜托他帮忙。

他在说谎。


蓝忘机很熟悉去夷陵的路,这段路程他在梦里已经走了无数遍,很清楚。

一个人,一叶舟,划过青山绿水,岸边杨柳轻抚着湖面,一阵微风吹过,水中泛起层层涟漪。一切景象都会使他想起几年前那短暂的三个月时光。时间总是这么快,一晃几年匆匆而去;时间却又这么慢,每一天,每一秒,心中都在思念着一个人。

昨夜又梦到了祈愿岗。

很美,花瓣在空中飞舞,他与魏婴一起,看着夕阳渐渐落下,看着点点繁星,看着日出再看日落。

所以他准备去夷陵看看。


夷陵还是老样子,他也问了许多人,一样,还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哪里是祈愿岗。

日色西移,蓝忘机看着天色不早了,便想着先去找客栈。没有祈愿岗的下落,无妨,时间多的是,足够他慢慢去寻。

“公子留步,请问公子是要找祈愿岗吗?”

蓝忘机脚步一顿,顺声望去,看见戴着一顶破草帽,穿着破鞋的人叫住他。蓝忘机略微思索,觉得这情景有些熟悉。

“你知道祈愿岗在哪里吗?”

“嗯,公子随我来便是。”

那人趿拉着鞋,蓝忘机跟在他身后,上了一座看上去不太显眼的山,绕着山路,最终到了山顶。

山顶有一座寺庙。那人进了寺庙后,将草帽搭在贡品台上,对蓝忘机招招手:“这边,祈愿亭在后院。”

刚一踏进后院,蓝忘机便闻到一股花香,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地的粉嫩嫩的小花。此时正直初春时节,这花开的有些早。院子正中央有一池塘,稀稀疏疏种着几株莲花。

再向远处望去,他惊住了。

靠着池塘矗立着一座长亭,蜿蜒着像远处延伸过去,长亭上,挂满了写着祈愿的木牌,每个木牌旁边配有一只风铃。风一吹过,铃铛轻轻摇着,发出悦耳声响。

魏婴说过,只要是有愿望的人就可以见一见祈愿亭的风光。

那一处处风铃,在夕阳下闪着灿灿金光。每一块木牌,都充溢着希望。

“保佑母子平安。”

“希望能与家人早些团聚。”

……


“这是你的木牌。”那人在蓝忘机手中塞了一片木板,附了一只小铃,便负手而去。

木板上刻着,望彼此永不分离。


此时已是黄昏时刻,天边的一抹红霞看似也要消散了。蓝忘机将它挂在亭上,等待着,许久不见风来。

也许魏婴不会回来了。

蓝忘机又看了看自己的风铃,半晌,才转身离开。


空气寂静着,整座山回响着他一人的脚步声。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,有些出神。只有自己的脚步声。

似乎是听懂了他的心语,渐渐的,有水波声传来,有细微的树叶摩挲声,后院的小花也在轻轻点着头。

他脚步顿了顿。

一瞬间。树枝飒飒摇晃着。花瓣脱落,被卷入空中。粉色花雨自上落下,千万铜铃齐齐作响。

蓝忘机回头,见长廊另一边,出现了一名男子。

墨色衣衫赤绸带,腰间别有一把笛子。见他看来,他笑了笑。

“蓝湛,我回来了。”



9
蓝忘机的书房中,一朵小白莲开得正旺。

祈愿亭上,一只风铃轻轻的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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